昨夜一埸大風雪，使我想起了那棵老榕樹，算起來，那也應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
除了大冰雪和週末，每天總是一大早就駕著車，擠上一條彎彎扭扭的小路向城裏跑。這是一條上班的捷徑，不寬，紅綠燈少，可是車多，速度慢；因此，每天早上，在這條路上，總會有很多的時間，左顧右盼地欣賞道路兩邊的景色。
其實，這條路，長不過五里，也沒有什麼好看的，只不過四季的變化，倒非常準時。在春天，道路二旁住家門前的花叢，香氣撲撲；夏天，樹蔭鋪地，路的中段，有一間公車亭．公車亭的左後面，有一顆很老的老榕樹．樹幹很粗，葉片雖然不多，但是仍有不少等車和過路的行人，在樹下摭陰乘涼；到了秋天，二旁的樹葉開始變黃，然後再一片接一片地，像千萬隻飛舞的彩蝶，從枝頭上，輕輕地輕輕地飄落到地上。往往還不到十月，枝頭上剩下的也就不多了，此時，掛在那顆老榕樹上孤零零的幾片黃葉，也早經不住風雨，消失得無影無蹤。到這時節，這條路就真的顯得格外的單調和寂寞了。
每天早上，在這條路上，除了川流不息、徐徐行進的車輛以外，總會見到幾位晨跑的青年男女，一位溜著全身雪白小哈巴狗的金髮女郎，一高一瘦背著書包的二名學生，和一位似乎永遠沉睡著的流浪人。
提起這位流浪人，三年多來，也只不過清楚地看見過他十幾次。斷不定他的年齡，可是從那滿臉的鬍鬚、刺蝟樣的頭髮、再加上那一幅裹得像黑熊一樣的臃腫身軀，最少也該是一位靠近五十的人了吧？每當天晴暖和的日子，總看見他熟睡在路邊的那顆老榕樹下；天雨或寒冷的時候，他就蜷伏在路邊那間公車亭裏。睡，對他來說，也許是他最快樂浪漫的時光。湊巧的時候，也會看見他斜靠在榕樹旁，仰著頭，好像在天空裏追數著白雲飛鳥；有的時候，又見他埋著頭，好像正在那兒細心地聆聽著自己的心跳。
那年冬天的一個早上，天氣奇寒，氣象台一早就發出了當晚將有嚴寒過境的警告，敦促市民將貓狗都關進有暖氣的屋子裏。平常空蕩蕩的公車亭裏，那天早上也擠滿了人。而那一位滿臉鬍鬚，身體臃腫的流浪漢，卻沒有跟往常一樣地蜷伏在公車亭裏，反而側著身子，坐在公車亭外面，埋著頭，獨個兒地在那裏捧著一杯咖啡，呵著熱氣。記得那天，他頭上戴著一頂黑癟癟的厚厚的毛線帽，一條暗灰色的圍巾，繞著脖子，直統統地拖掛在他暗灰色的衣服上。他全身都是那麼的灰色，那麼的陰暗，只有那滿臉亂糟糟的鬍子，還隱隱約約地閃出幾絲花白的亮光。
第二天早上，收音機裏播放新聞時說，清晨市區裹一共發現了六名僵凍的屍體。
冬盡又春來，小路兩旁院子裏的花樹依舊盛開，晨跑的仍舊三三兩兩，溜著那隻全身雪白小哈巴狗的仍舊是那位金髮女郎，那二位一高一瘦的學生，仍然背著書包上學，只是路邊的老榕樹下已不再見那蜷縮著的流浪人。
而那顆老榕樹，經過了一個寒冬，枝頭上已不再冒出新芽，想必是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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